2015年11月24日下午,针推导师团采访学生在华山医院手外科研究所与明堂导师团团长顾玉东院士分享往事、期盼未来。在采访接近尾声,众人已然领略顾老一生兢兢业业、踏实刻苦的风采岁月时,笔者突然冒昧地提问,希望分享一则医学路途中挫败万分的前车之鉴供晚辈引以为戒,以端正今人学习思想之作风,却不料引出了这么一段陈年往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诉者鞠躬尽瘁。 “1981年,已经实施了100次的游离足趾移植再造拇指手术成功了93例,失败了7例。在旧金山学术会议上,它的高成功率与先进的技术让全世界都为之震动。那一年,我的恩师――杨东岳教授受卫生部委托,主办全国首届显微外科学习班。4月,老师选择了一位在工厂干活时拇指被机器意外夹断的年轻女工作为教学手术。可没想到的是,术中开进去发现患者的足背动脉十分纤细,而以前的7例失败中有3例是因足背动脉口径过细,低于1厘米。那时,患者已被全麻。血的教训与患者家属炙热的眼神煎烤着手术台上的我们――不是不会成功,而是仅仅只有25%的成功率。我作为手术助手与患者的母亲进行了谈话。这位从外地来上海,特地到华山医院手外科寻求希望的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自己背负起手术的风险,把女儿的大拇指寄托在了我们,相当地信任。按照前100例的术式和血供方案,我们完成了这次手术。 可是术后,缝合完毕的血管就是不见血液流入。我们考虑了种种可能,甚至在病房升起了火炉盖起了棉被,用针灸中药活血行气,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挽回再造指变白变灰最终变黑坏死的恶性进程。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很愧对那起初满怀殷切之情的家属。床榻边的母亲郁郁寡欢,却对我们没有半分怨言。她说:'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最后,我陪着那家人离开医院,看着他们去往十六铺码头,离开上海。” 时隔至今,笔者仍能从讲述者的语境中感受到那离去背影的萧瑟。 虽然彼时的患者们为医学事业做出了奉献,但是每一位参与其中的医务人员的心情都是格外沉重的。对于当事人来说,没有成功率,失败就是百分之百的病痛折磨。失败,太痛苦了。 “我回到医院,回到解剖台上寻求完全的解决之法。最后终于发现,即使足背动脉或者第一足背动脉纤细,足底动脉和第二足背动脉却是十分粗大,我发现了游离足趾移植再造拇指手术的第二套血供系统。一直到今天,千例再造手术再没有失败。” “不过,让人痛心的是,学习班之前老师就已经出现了肱骨头抬举不利的症状,他却为了游离足趾移植再造拇指手术学习班的进程推迟了入院诊疗。那次手术后不久,骨癌病发确诊,肱骨头已经完全被侵蚀缺如―肝癌,并且已经全身转移。住院后,为了不使手术失败的消息加重老师的病情,我选择了隐瞒,希望是对这位恪守在岗位第一线的老共产党员的一丝慰藉。然而,老师还是很快过世了。” 说到这里,顾老已经哽咽,一位同学递上了纸巾,笔者紧握住顾老颤栗的右手,一阵静默。一项国家科技进步奖的背后的脚踏实地与辛酸苦楚,没有切实的经历,寻常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那一次采访中,笔者也仅仅只是缓缓推开了一扇通往真理的大门,透露出一丝明亮的光。后期,笔者通过检索果然找到了顾老《足趾移植术中血管变异及其处理》、《游离足趾移植术失败病例分析》等早期文献,它们印证着那个时代,一群英雄们为了格物致知,探求真理,知常达变的丰碑。第二套足背动脉血供的探索、精巧的的缝合、病变血管的切除、循环危象和高凝状态的预判,都是手术中迈向成功的必由之路。 顾老在最后喃喃道:难题还是没有解决――尽管利用多组神经及健侧颈7神经移位术使大关节功能运动得到恢复,但是最关键的最精细的对指对掌的功能恢复依然没有解决。脑子要清醒,国家发明奖并不是终点,手最重要的最根本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话语间,顾老伸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戏称自己忙活了大半辈子做了那么多工作,结果依然是个“0”。望着这一位年近八十的慈祥老人竟一本正经地控诉自己作为一名院士有太多的“名不副实”,只是因为还有太多难题没有解决,敬意油然而生,为这昂扬的斗志和孜孜不倦的求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过去留下的,未来即将迎上的诸多难题要依靠祖国的年轻人去攻克。 鞠躬。敬礼。 “你们一定要多读书,多做笔记,学会记录,交叉多学科地学习,用手用脑去记忆,多思考多总结,一定把学习到的东西从皮层落实到大脑深处。”您的寄语将永远在吾辈心中回荡――挑战经典,挑战权威,挑战自我,挑战未来。 |